回到了南川漫画编辑部后,金哲坐在位子上,心情久久无法平静。方才虽然只是惊鸿一瞥,但他莫名地就觉得那人是顾春纷。纵然相隔五年,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。
毕竟,她一直都是个特别的丫头。
不过,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?
想不透,他叹了口气,索性放空脑子安心工作。
平安从医院回来,周围的人都抱以慰问的眼神。
一番应酬之后,老李走过来拍了下他的肩,问了下他的情况:“现在好多了吧?”
他点头,扶了扶眼镜,把分镜稿从黑色速写本下抽出来。突然,他眉头一皱,问道:“谁动过我的速写本?”
重要的不是被移动,而是,这上面的刚上的喷漆似乎有点花。手指纤细,这似乎并不是他们编辑部的大老粗。难不成,是……
老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:“刚才婚介所的顾小姐来过。昨天她跟我商量的事儿没说完,这会儿是来谈后续的。编辑部太乱了,没地方下脚。我就让她先坐你的位置。或许是你这速写本很有个性吧,她就摸了一下,也没细看。”
金哲心头泛起一丝疑惑:昨天……来过?难不成,昨天他在厕所听到的声音,不是幻听?
沉默一会儿,老李似乎才想起来似的:“对了,这顾小姐的名字还真是有趣。她叫顾春纷,春天的春,纷飞的纷……”
顾——春纷!
他眼睛微微睁大,正想转头去看老李,却发现自己身子不知为何,半点不能动弹。
他楞了许久,才松了口气,身子放松,低声道:“可能,是巧合吧?”
老李嘿嘿一笑:“巧了,顾小姐也是这么说的!对啦,刚才她走的时候,我还说让她给你介绍女朋友呢!不过她刚才家里有事儿,也不知这话她有没有听到。”
话是这样说的,可老李看着金哲的那双眼睛里满是八卦。很明显,这人才不信他俩之间没个啥啥啥的。
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,他啧啧叹道:“唉,可惜了啊!刚才那顾小姐在走的时候还说,要是你回来,一定让我告诉你,她在老地方等你呢!”他将“老地方”三个字咬得很重,好像确有其事一样。
金哲怔愣一瞬,起身拂开凳子便冲出了。春纷,真的是你吗!
他刚冲到楼下,便瞧见一个拿着手机的短发黑衣的女生站在候车月台边上,周围并无一人。每次有车经过,她便抬头瞧一瞧,发现不是自己等的那辆车,又把视线转回手机上。
他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。他也不知自己现在该有什么动作。
只是,这双手微微地颤抖着。或许是身子的微颤,才让这双手急于将什么东西——拥入怀中。
顾春纷,我想你了……
顾春纷在月台边等了一会儿,终于,212路公交来了。她将手机揣回包里,漠然地上了车。
C市的公交,如今已经全部变成自动投币的了。六年前第一批开放自动投币的公交中,就有这212路。想当初,她跟金哲一起逃课的时候,为了省下一块钱的车费,把一张一块撕成两半,然后投到自动投币箱里。之后,两人一起从校门口的212路车站,坐到终点站。
当时的212路终点站还在城区之外,算是城市外围商业区,商铺林立,超市和休闲也是很多。那时候,顾春纷和金哲最喜欢的,便是在周四“克拉咖啡馆”主题日的时候,坐在咖啡馆二楼左侧靠窗的位置,一边看着夕阳渐斜,一边喝着咖啡,顺便胡吹乱侃地谈着人生。
日子挺悠闲的。可谁会知道,年轻时候对未来的假设也只是假设,现实却是颓废凄惨的,就像现在她这模样。
颓废凄惨?
顾春纷站在车上,刚想到这几个字,立马侧头,低声“切”了一个。她现在物质生活如此丰富,若说到精神生活?每天想要妹纸有妹纸,想要汉纸有汉纸,她会颓废?会凄惨?傻!
她切的这一下太过认真,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正在回家的公交上。
车上站满了人,她这一声切被旁边一个妹子清清楚楚地听到了。妹子秀眉一竖:“喂,你没事切什么切?”
顾春纷尴尬一笑:“我没注意,没注意。对不起哈!”
“切~!”以彼之道还施彼身,妹子干得漂亮!
打完这场漂亮的小嘴仗,妹子巧笑兮兮地转头看着自家男友,撒娇道:“我帅不帅?”
“帅帅帅!”小男朋友宠溺地看着她,“全世界就你最帅了!”
顾春纷羡慕地看着他们,脑子里不禁想起一个画面:
当初为了秀她和金哲的默契度,她和金哲有个配合度极高的招牌情侣动作。当她喊“one、two、three”时,金哲右手立马打一个响指,将手呈手枪状放在她的娃娃脸下方。恰在这时候,顾春纷的头会顺势转过来,两人合体来了个耍帅动作。
因此,只要“three”一到位,金哲右手响指一来,众人都知道,这两人又在秀恩爱了。
当时班上还有人学他们俩这招牌情侣动作,却总是做不到像他们俩这样的神同步。所以,这默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,是不是?
想到这事,她脑中不禁又想到她和金哲高中时的一次冒险。
那时候的金哲,身体远不如现在这般好。每日总会迟到,总会在课堂上睡觉。
老师点到他的名字时,他困兮兮地从桌子上抬起头来,迷糊着眼看着老师,沉默不语。这时候他都不会说话,旁边的人自然会帮他向老师解释一句:“他身体差!”
一般,这时候第一个开口的人,是顾春纷。
每每到事情过去那一刻,她总会转头给他一个胜利的微笑,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,就像在说:“你瞧,咱一出手,万事不愁。”她当时是真的,没有想太多。
金哲想睡觉,那就让他睡吧。老师都说,有些同学学习成绩跟不上,在课堂上坐着也是一种煎熬呢!
他不懂的东西,她可以私下教他啊!
当时的她并不了解,等到人长大之后,会越来越觉得以前没好好学习,是一种遗憾,也是一种罪过。至少她顾春纷现在是这样想的。
他当时告诉她说,他要写小说,要画漫画。他甚至将自己的个性签名改了:“我的梦想不是画漫画,而是靠着画漫画赚钱!”后来呢?他给自己起了个笔名,叫做“君莫笑”。
他说:“金家君莫笑,顾春纷专属,翻版必究!”
后来,却是他自己离开,自己成了别人的盗版。
呵呵,说好了不再想起那些事情,为什么这一件件事情,都迫不及待地往她脑子里钻呢?五年,不是可以忘记很多事情的吗?
沉默半晌,她掏出手机,想看看想说,却发现以往自己追的书,她竟然一本都看不下去了。回忆小说客户端推荐上头,每一本男频书都走着装逼打脸的套路,看得久了,也就厌了。
现实之中,又有谁能真正咸鱼翻身呢?
像她,早在五年前,其实就可以咸鱼翻身一把。
从小过着贫寒的生活,因为家境只能拼命学习,对书本知识百分百熟悉,可谈到常识,她却半点都不懂。甚至,当时跟金哲牵手,她都心惊胆战,害怕这样就怀孕。
金哲那双眼睛总是平静无波,只要专注地看着她,都会叫她恨不得找个地方缩起来。
金哲说:“你不敢看我,是因为没有胆量。”这一点,她到现在都不敢否认。
后来,为了练胆,金哲在晚自习的时候带着她跑到学校花园。这是他带着她,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冒险。
城里的夜总看不见星子,更何况是在这灯火通明的学校。他带着她从教室外面的狭小走道潜出,又贴着墙壁走在阴暗的地方。
她心里很是害怕。虽然跟金哲在一起,她学着逃课,学着上课睡觉、开小差,成了一个后进生。可是在教师巡查的时间顶风作案,她却心如擂鼓,恨不得将自己变成透明人。
金哲握着她的手,贴着她的耳朵,说道:“别怕,跟着我,没事。”
金哲的眼睛总是平静无波,仿佛什么都能看得很透。每每与他对视,都叫她恨不得缩起来藏得严严实实。
她当时兴许羞得红了脸,忘了害怕,只跟着他从墙角阴暗处绕过学校的前操场,终于到了花园。
期间,他们几次遇到巡查的学生和老师。金哲拖着她伏在墙角或者大树底下,每次都险险地躲过了巡查。
等他们到达花园的时候,金哲脸上第一次浮起得意的笑。就算在画好一副自认为很不错的画的时候,金哲也不会像当时那样,笑得这么开心。
看到他开心地笑着,她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。夜里,她甚至能听到虫鸣声,还有,他将她抱在怀里——他的心跳声。
第一次,心跳,如此接近。
金哲……
“那边好像有动静?”巡查老师的声音穿了过来。
金哲连忙放开她,低声道:“快上树!”说完,他抱着她的腰将她往树上送。
脚步声和交谈声越来越近,她心中也越来越急。
所幸,她自小住在乡下,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,经常忘记自家大门的钥匙,所以经常从自家墙上翻进去。
不过一会儿,她就爬到了树上。
随后,不过三秒,金哲便动作矫健地爬上了树。他让她将脚放在树上,然后放轻呼吸。
巡查老师带队走到花园,却并没有发现什么,对后面的人说道:“没什么,刚才估计是猫吧。”之后,她便带着后面几人走了。
金哲低头,看着她微微怔愣的模样,伸手轻敲她的头:“想什么!”
她回过神,抬头看着他,眨眨眼:“金哲,我突然就觉得,好神奇!”
真的好神奇!以前想着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,真的发生了,而且,就在我的身边!
他眼中光华闪烁,低叹:“我也是。”
“嗯?”
“我也觉得,好神奇。”他的声音低沉,那张脸上是早已习惯的平静,“第一次这么偷偷摸摸地跑到这儿来。”
“诶?”她坐直身子,转头看他。
“以前都是大大方方地走过来。”末了,他加上一句,“老师不会管。”毕竟是个后进生,怎么教都教不好。那些老师大概都是这个想法。
她沉默地看着他,眼神微微有些闪躲,微微低头:“那这次为什么,偷偷……”
“因为……”他将她拥入怀中,低声说道,“我有你了。”
这或许是一场惊喜,也是一场蜕变的开始。
“我会努力变好。”他说,“我是后进生,老师都看不起。你不一样,进校成绩在年级前十。我不想你被老师看轻。所以,我会慢慢变好的。春纷,谢谢你,喜欢我!”
夜凉如水,学校花园之中虫鸣稀稀落落。只有她,心如擂鼓。
她把头埋在他怀里,暗自窃喜。在一起快三个月,这是金哲第一次——
第一次,让他的心,和她靠得这么近!
“金星公园,到了。请要下车的乘客依次从后门下车。开门请当心!”电子音大姐提示响起,将她从回忆里拉回现实。
她沉默地走下公交车,看着眼前这个古朴雅致的私人公园,半晌,嘲讽一笑。顾春纷,还想那些做什么?刚才见面,他也并没有认出你。你现在已经不一样了。
就这样,让往事随风,陈年旧事,莫要再提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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